京城的雪下了一夜,晋王妃在雪地里跪了一夜。
「晋王殿下,王妃晕过去了。」
「人抬回去,无需请太医,她自己会醒。」
婢女领命下去了。
晋王更衣,紫金冠蟒袍朝服,天快亮了,是以准备上朝。
他步下殿阶,雪地里深刻的跪印犹存。
「清理干净。」
晋王吩咐一声,头也不回地继而离去。
晨曦微露,下了一夜的大雪堪堪疏稀。
这是今年京城的初雪。
晋王妃昏迷在榻上,终究还是,发起了高烧。
「晋王哥哥,我冷……」
她在梦里说着胡话,梦里与她对话的,是一个十多岁的温煦少年。
「哪里冷?我帮你捂一捂。」少年关心地问候她,温柔的目光里尽是关怀和疼惜。
她诧异了一下,已经好久没有,被他如此珍视过了。
猛地睁开双眼,天已然大亮。
白日流云暖,梅花初雪晴。
她正如他所说的那样,自己转醒。
浑身像针扎似的疼,抬手抚一抚额,原来自己在发烧。
不知晋王,有没有下朝归来?
她拖着沉重的病体下榻,药橱里应该还有可用的药,过去找找,煎一副吃了应该就能舒缓些了。
「晋王妃,您怎么起来了!快躺下罢,有什么事奴婢帮您做。」
「我好像发烧了,去煎些药来吃。还是我自己去吧,免得晋王知道了会罚你。」
「奴婢管不了那么多了,奴婢是您的陪嫁婢女,不为着您,难道还要为着自己吗?」
她笑笑:「还是为着你自己吧,为着晋王妃,没意义。」
最终婢女还是没能拗过她,远远地躲在后面,看着她靠自己。
「她做什么去?」身后突然响起晋王的声音。
婢女忙乱跪地回话:「回晋王爷,是王妃发烧了,要去厨房煎些药吃。」
他皱眉:「怎么你没替她去?」
「奴婢知罪,是晋王妃,不让奴婢管的……」
闻言,他眼里覆上了一层寒霜,冷道:「那就随她罢。」
晋王言毕,拂袖而去。
病重的人儿在自己照顾自己,她习惯了,一如往昔。
等吃过药养将一下,她还是要再去求晋王恩典的。
母家不能被抄,父兄不能被流放,族中女眷不能背上贱籍。
晋王是朝中唯一能与太子抗衡的势力,太子想要倾覆母族,她只有一路可选——
肯求晋王,救母族危机。
「晋王妃,晋王歇下了,您有什么事,明日再来吧。」
她吃过药后,一觉竟睡至了天黑。赶过来时,又听到了同昨日如出一辙的说辞。
默了默,她又退回到昨夜跪过的地方。
毫不犹豫地弯膝,重重落上冰凉的石地。
「臣妾在外跪候,请求参见夫君。」
病体未愈,喊不响,但也尽了全力。
稍许,门开了。
侍妾披着晋王的外衣,内里的红绸亵衣一隐一现,她从屋内走至门边,远远对阶下跪着的晋王妃欠了欠礼:「晋王妃,殿下有请。」言毕复而转身入内。
一抹自嘲的笑容从晋王妃脸上转瞬即逝,她起身,从容大方地朝殿内步去。
晋王是在羞辱她。
没关系。
只要他能救过她母家,什么屈辱,都没所谓。
(一)
「臣妾给晋王请安。」
「王妃何事?」晋王坐在床帷边,光脚踩在铺着厚毯的榻下,怀里搂着温香软玉,白洁的中衣敞着怀,露出坚实的胸膛和腹肌,看上去,应该是刚刚才披上身的。
她抬眸看了看他怀里的人,又复低下头,有外人。
「绿荷是本王心爱之人,王妃不必忌讳,可以直言。」
怔默了半晌,她才开口道:
「是臣妾母家之事,不知晋王…是否知晓……」
他曾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,朝中一多半的臣子至今还在效忠他,他对太子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,如今她都得知了的消息,他又岂会不知?
「本王知道。」
果然……
「可这与本王有何相干?王妃在嫁入王府第一天时,不就对本王说过,你的事情,都与本王无关吗?」
闻言,她本就握拳的手又紧了几分,指甲扣进掌心肉里,却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。
是的,这话是她对他说的。在洞房里,她红着眼扯下头上的凤冠,边甩在他脚下,边啐在他脸上的话。
她的傲骨在那时是傲雪凌霜般的坚定,可如今……
「是臣妾的错,请晋王宽量,臣妾知错了。」
「嗯?知错…」他好像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般的重复道,微微抬颌眯了眯眼,似乎在思索一般。终于,好像想明白些什么,他舒展开笑容,望过去,对那跪在不远处病弱虚脆的娇小道:「晋王妃自入晋王府以来,便从未侍奉过夫君,王妃所言之错,可是这个?」
她心尖一颤,他介怀的居然是这个?
可仔细一想,的确,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,就算他在感情上对她无动于衷,可在夫妻之礼上如果被她拒绝,不论放到哪,都是有碍他堂堂亲王之尊的丑事。
「如果夫君是这般思量的,臣妾认的便是这个错。」
她认下了,只要能换取他的救助,她什么都可以答应下来。她的尊严,她的傲骨,在亲人的命运面前,都是不重要的。
「那好吧,既然王妃认了错,本王也就不计较了,这两日王妃在外头跪得也的确辛苦了,本王今晚就成全王妃这两日来的一片心意,可好?」
明明是他要她服侍的,现在这样一说,反倒成了她求他睡她,而他则在可怜她一样。
她伏地谢恩:「谢夫君体谅。」
晋王对坐在自己怀里的人儿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,刺耳的娇笑声就传进了晋王妃耳朵里。叫绿荷的侍妾在晋王的动手动脚下温温吞吞穿上衣服,又依依不舍地拉着晋王说了好些个不舍的话,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。
她走后,寝殿终于安静了下来,晋王妃依旧伏在地上,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做。她从来没有服侍过男人,这是第一次,她根本就不会。
她伏在地上,不知该怎么起身,怎么走过去,便就一直纹丝不动,眼睛近距离贴着冰凉的地面,心里一团乱麻。
良久,晋王的赤脚出现在了她的眼前,是一双如劲竹般骨瘦却不嶙峋的脚面,不知为何,她心头感到微微一颤。
她的确是他的妻子,可她……却从未与他赤诚相见,连这双陌生的脚,她都是第一次见。
晋王扶起了她,牵着她的手,往床榻走去。
她始终静默着,服从而柔顺。
「害怕?」晋王把她按坐下来,双手依旧扶在她两边僵硬的臂上,面对着她,俯着身,深邃的眸子像刀子般凌迟着她的眼睛。
「没…不怕…」她避开他凌厉的目光,垂下眸去。
「如果不想,无需勉强,本王不喜欢强迫。」
晋王松开了她,背过身去,「晋王妃回自己房里安睡去吧,本王要歇息了。」
那,她母家的事情?
「殿下……我……」
「还是如你所言,你是你,我是我,没有关系。」
不可以!没有关系,不就是不可能帮她的意思吗?
她咬咬牙,狠下心,用力扯掉覆在身上的累赘,「殿下,臣妾没有害怕,臣妾真心想要侍奉夫君!」
晋王被一只手扯住了衣角,回了下头,看到一具皓雪凝脂的玉体。
她颤巍巍站起身,走到他跟前,贴上去,用柔若无骨的手臂环住他腰身,侧头靠在他胸膛上,嘶哑道:「莞娆真的知错了,求夫君疼惜…」
须臾,他猛地将赤裸的娇躯单手捞起,大步走回榻边,扔上去,又压下来,直接吻在那轻柔的檀唇上,烈烈如暴风骤雨。
手掌抚上她的肌肤,像沁入凝脂般的细腻,嫩莲般柔弱的人儿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,但他却不再怜惜,分开她从未世人的隐蔽。
他是她的夫君,这本就天经地义。
晋王妃忍着初夜的疼痛回到自己的房间,不是晋王没有留她,是她在晋王睡熟后偷偷离去的。
她未出嫁前,也不是没幻想过这一刻到来时的情景,可那应该是幸福的、欢愉的…而不是像今晚这般,屈辱的、痛极的。
「傅莞娆,你就是这么侍奉夫君的?」
他在对她横冲直撞的时候,还在不满她的呆板僵直。
她痛得要死,却还要承受他的训斥。
巫云楚雨后躺在他身边,即便他已然入睡,她也难以安寝。
所以她悄悄回到了自己在晋王府角落的僻静庭院里,靠在窗边的硬榻上想要休息,可却最终还是,从月明星稀的深夜,一直环膝坐到了月落乌啼的天明。
「王妃,这是晋王让奴婢给您送的东西。」
天亮不久,一个看起来陌生的婢女来到了她的庭院。
也是,她从嫁进晋王府后就在这个庭院里深居简出,在这府里,她根本没几个眼熟的人。
婢女把托盘放下就走了,她又靠窗坐了会儿,想起来,这个时候晋王该是去上早朝了。
下地,走到桌旁,掀开托盘上的挡布,赫然呈现的是一件艳红色的鱼戏荷花纹亵衣。傅莞娆从大婚后就不喜穿红了,她留下的全部衣物,尽皆素色无华,他不是不知。
嘴角漾起一个自嘲的微笑,晋王妃?
恐怕这王府里的侍妾,都比她活得有尊严。
她闭上眼睛,仰仰头,心涩,却没有泪水。
就快了吧?就快了……傅莞娆在心中默念道。
她对他残存的情意,就要被他消磨殆尽。
她很快就可以,解脱了。
(二)
傅莞娆知道,晋王不只是不爱她,而且还痛恨她。
痛恨是因为她,他才没有入主东宫。
十三岁那年,她和十几名年岁差不多的官家嫡女被皇后娘娘召进了宫里,赏春花、吃甜糕、投箭壶、踢蹴鞠,反正就是,皇后娘娘闷了,想找些宫外的年轻女孩子,瞧着她们朝气蓬勃的样子,娘娘心里开心。
说是这样说,可谁家不晓得,这是娘娘在给自己的儿子,物色儿媳。
傅莞娆听说皇后娘娘原来是这样的打算,便不想去。但父亲母亲却说,傅家家世不显,挑她去,是凑数用的,皇上皇后都是不会考虑傅家女的,去一去宫里,也可长长见识,对她的心性和眼界,都大有裨益。
于是她便去了。
去了后,皇后娘娘一个个地叫来她们,问生辰,看八字,有个衣着道袍的老先生,挨着个儿地给她们看手纹、观面相。
这就是了,挑媳妇嘛,怎么能不看这些东西呢。
也没什么特别的,反正叫谁去谁就去,没叫到的人就在园子里玩,皇后娘娘坐在清凉亭里,边看她们玩边瞧老道士写写画画,挺自在的。
完事了,女孩子们再玩一玩,也就被各自送回家了。
傅莞娆听说,皇后娘娘次日又召了几个昨天见过的女孩子,后来又有过几次类似的聚会,可再也没召过她,她也没机会再去。
爹爹娘亲说得没错,她那天就是去充数的,能去得一次,都是十分幸运的事了。
她也觉得蛮幸运的,因为她在宫里认识了一个人。当时不觉得,可回到家后每回一想起他,就忍不住想笑,心里甜滋滋的,像在宫里吃到的那碗外面买不到的冰丝甜酪。
是怎么一回事呢,就要从老道士干完活收工以后说起了。
那时天色还早,皇后娘娘说她倦了,就先回宫歇着了,姑娘们第一次来皇宫,可以多留些时候,想在宫里随处逛逛呢,也可以,就是不要迷了路,让宫女太监们陪着,赶在天黑宫门下钥前离开,就行。
皇后娘娘走后,女孩子们反倒不知该去哪里逛了,怯生生地彼此互相看了看,就不约而同地都留在了园子里,继续投箭壶、踢蹴鞠。
可傅莞娆却觉得没劲了,她本就是抱着见世面的心思来的,这会儿皇后娘娘都说可以四处去逛逛了,还拘在这里干嘛?这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?
傅莞娆也不想非得拉着谁一起,官家小姐个个脾气娇、性子贵,而且在场的各位家世都比她好得多,谁能愿意受她的调配?
于是她便偷偷离了众人,央了一个看上既温柔,又好说话的宫女姐姐,让她陪她去各处瞧一瞧,看一看。
宫女姐姐便笑着说,皇宫里大得紧,不知这位官家小姐想去哪里玩呢?
傅莞娆想了想,便想起了父亲说过的皇宫里什么奇珍异宝都有,全都集中在一个阁楼里,里面哪怕一件珍奇,普通人一辈子都无缘见识一眼。
「那就是藏珍阁。小姐想去看看,奴婢就带您去,可这地方落着锁,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,小姐想看奇珍异宝,就只能在玻璃窗外头瞧了。」
这当然没问题了,趴在窗子上瞧,也抵过普通人好几辈子的见识了,值!
然后她们就去了,傅莞娆看完第一层看第二层,看完第二层看第三层,藏珍阁一共有四层,她不仅一层一层地看,还贴着玻璃窗转着圈看。
其实看着看着,也就觉得没什么劲了,那些东西都远远地放着,挡着玻璃,内里也没个亮光,总之又小又暗,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。
可她想了,来都来了,就算是当走个过场,也得把公事例行完毕,不然,就总觉得好像是白来了一样。
就在她刚要走第四层的过场、觉得马上就可以松口气了的时候,地面上突然有个人吼她:「什么人!鬼鬼祟祟在那里做什么?」
带她来的宫女姐姐本来是靠在一层的廊柱下等着她在休息,这个藏珍阁是个圆形底盘的阁楼,这个人走过来的方向,正巧在她歇着地方的另一面。
听到呵斥,宫女姐姐赶紧绕过去请安:「三皇子请恕罪,是皇后娘娘今日召进宫来玩的其中一位官家小姐,说想看看藏珍阁,奴婢便带她来了。」
傅莞娆被这个叫三皇子的家伙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作“鬼鬼祟祟”,心里十分不爽地站在楼上给他欠了个礼:「臣女傅莞娆,给三皇子请安。」
「你叫什么?」三皇子问她,可能是离得有点远他没听清,她便又大声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。
「你下来。」三皇子招招手。
她扭头瞧了一眼自己还没仔细看的玻璃窗,下去了。其实不仅一点也不感到遗憾,甚至还觉得松了口气。太无聊了,自己刚才干嘛非得要逼自已?
来到他面前,他比她高好多,那年他十六,比她大了整整三岁。傅莞娆低着头盯着他脚面,心里想的是他怎么还不走,而他低着头看了她一会,却突然笑出了声:
「怎么,又没做亏心事,老是低着头干嘛?」
她便抬起头,对上他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睛,想也不想就往回怼:「我又没做亏心事,那凭什么骂我鬼鬼祟祟!」
「啊,原来是生气了。」他一副明白了过来的表情。
「那刚才是我说错了,对不起。要不这样,我赔你个礼。」三皇子的眼神看起来挺真诚的,是真心想要道歉的模样。
「没事,不用赔礼了,没关系。」
算了,人家堂堂一个皇子,都说对不起了,还要什么人家的赔礼。
「那不行,话都说出来了,就得做到,你跟我来。」三皇子说着,牵了她手,拉起她就走,边走还边笑道:「我保准你会喜欢。」
咦?保准她喜欢?那她可好奇了,他三皇子又不认识她,怎么保准?还这么信誓旦旦的。
嗯……嘿嘿,她准备到时候直接就告诉他她不喜欢,因为她不喜欢这个上来就骂她的三皇子,她也要逮个机会让他难堪!
可是,冰丝甜酪一如口,她嘴里就啥“豪言壮语”都说不出来了。
这这这也太好吃了吧!!!
「怎么样?喜欢不喜欢?」三皇子蹲在她对面,笑眯眯地问。
傅莞娆也蹲着,边点头边往嘴里扒拉甜酪,根本就抽不出嘴来说话。这比刚才皇后娘娘赏的甜糕还好吃!不对,是她长这么大,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甜点!
三皇子笑了,对她道,这是他母妃亲手给皇上做的,除了皇上,谁都吃不到。
啊?她低头瞧了瞧被自己吃得还剩不到半碗的甜酪,举到他面前,不好意思道:「那……就剩这么点了,皇上还够吃么?」
三皇子都气笑了:「你把吃剩的东西给父皇吃,比偷他的东西吃,得挨更多的板子。」
「啊?」她傻了。
——那那那你这不是害我嘛!你还管这个叫赔礼?
「呵呵,这是父皇剩的,他今天没胃口没有吃,母妃才说给我吃的。」
害,不早说,吓她这一大跳。
「那,你母妃就只给你父皇做,不给你做么?」
「不给。」
「那,你也没吃过?」
「嗯,对。」
「那……这半碗给你吃?」傅莞娆觉得这个三皇子还挺够义气的,把谁都吃不到只有皇上才吃得到的东西让给她吃,自己都不吃。
「呵呵,没事,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,最后给我剩一口尝尝就行。」
啊?剩一口?这不太好吧……听起来又寒酸又可怜又惨兮兮。
「那要不,还是你先尝一口吧,剩一口多恶心。」
「呵呵,我现在尝了不就沾嘴了么,你不嫌弃么?」
「给,不嫌弃!」
(三)
晋王今晚直接来了晋王妃的庭院,月上梢头,烛影摇曳,一庭清辉,满室红辉。
「臣妾给晋王请安。」
「早上让人送来给你的衣服穿上了?」
「是……」
「来,过来。」
晋王来了就坐在了她适才坐的位置上,反而叫她不知该坐到哪里了。依吩咐来到他身边,他伸手一揽,她就被迫坐在了他的腿上。
「昨夜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?」他抚上她的手背,从袖口探上去,摩挲她光洁的小臂。
「臣妾在殿下那里睡不习惯,所以就回自己这边睡了,还请夫君莫怪罪……」
这是借口,他也知道这是借口,可他还是想听她给他编的借口,因为借口听起来,总比他们心里都清楚的真相要好听些。
「所以我今天上你这里来了,以后,我们就都在你这里了,好不好?」他兴致来了,语气温柔得不得了,像哄小孩般,换了个温润的声音。
「好。」她乖顺地点点头,亦如他所想听到的那样,甜甜的声音。
晋王拉下她的外衣,露出里面红艳艳的亵衣,手掌依次抚摸过那绸缎上的荷花、菏叶和鲤鱼。
她从半拉下来的袖口中抽出嫩藕般的洁臂,假装熟稔地环住他的脖颈,把锁骨间的颈窝,送凑近他的鼻息。
晋王如清泉般的笑声从喉头流过,一低头,吻将下去,不拒绝她的好意。
云朝暮雨,津露涩花,一场娇花沐雨。
「夫君…臣妾可否求您一个恩典…」傅莞娆侧身枕在他的手臂上,而晋王则平躺着,单手揽着她的身体。
他闻言闭上了眼,轻声道:「你母家的事,我已经放在了心上。」
她怔怔地看着他的侧颜,温和,静谧。
良久,她以为他都睡着了,他却又不睁眼地轻轻催了她一声:「夜深了,快睡。」
晋王的确说到做到,太子诬陷母家的证据一夜之间没了踪迹,那是几卷她父亲亲手誊写的诗词集,其中还内含不少前朝帝王所作的佳作。父亲一生酷爱此道,所以私下编纂了一部自己所喜爱诗词的汇编集,无涉其他,只用作自行观赏而已。
可不知太子是怎么知道又给偷了出来的,想拿这个治她父亲个文字狱。为此,太子还专门招了不少门客秘密研究,看怎么书写奏折才能治傅家死地。
至于傅莞娆是怎么知道的,是因为后来有个太子招进去的门客与她有旧交,所以便将此事告知给了她。
晋王办事很利索,傅莞娆侍奉他的第三天,一切危机便化为了泡影。
她不禁想,原来自己的这副身体在晋王那里还是挺值钱的,竟能换来晋王动作这么快的处理。
可,终究不过还是一场交易。
没有爱的性,都是交易。
(四)
自从傅莞娆从宫里回来后,她就越来越想再去皇宫一次了。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想去吃甜糕和冰酪,但后来一闭上眼,满眼就都是藏珍阁的红漆绿瓦,雕檐画壁。
可能是,她对那没来得及看完的第四层有了心魔、生了执念?
都怪那个三皇子,打断了她的节奏,坏了她的好事!
可是,那碗冰丝甜酪还是很不错滴,藏珍阁的宝贝又不能吃进肚子里,眼福哪里有口福香尼?
三个月过去了,她想再去皇宫一次的念头真成了她的心魔,整日无精打采,垂头丧气。
也就只有,吃吃甜点,才能稍稍开心。
因此全京城的甜食,都被她轮着吃了个遍,可还是没有找到一个,哪怕味道像一点的甜味。
她萎靡不振地来到许愿树边,那里有棵千年老槐树,枝茂干粗,绿盖如阴,树枝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红绳纸鸢和彩色纸片,写着各式各样的祈福和心愿。
傅莞娆找到了上个礼拜她挂上去的纸片,扯下来,什么破许愿树,根本没个卵用。
她把纸片展开来,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字迹,要是扯错了,自己倒是不打紧,别人不开心了怎么办。
嗯?字迹,倒是自己的字迹,名字都在上面呢,可怎么还多了一行不是自己的字迹?
“下月初六,愿同你于水云轩一聚。”
左看右看,有点害怕。
她错了,她不该写上自己名字的,这倒好,被变态盯上了,还留了书信。
这下她不抑郁了,她恐惧。
转眼就到了下个月,再一转眼就来到了初六。
去,还是不去?
踟蹰了好久,眼看着都是下午了,她一咬牙,一跺脚,带上十几个小厮,跟我走!
她就不信了,这个世道,还能让流氓事了拂衣去?
水云轩是一个依水而建的酒家,食客甚至还可以租食船,边吃边游水。
「你们都给我在暗处盯着,那个流氓一出现,你们就把他围起来,现在不能让他发现你们,不然他肯定就偷偷溜走了!」
她站在临水的岸边,没有直接进去,而是先和小厮们打好招呼,以防万一。
「什么流氓,如此兴师动众?」
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。
她转身看去,咦?
「三皇子,你怎么在这里?」
三皇子的船不知什么时候驶了过来靠在了她所站的岸边。
「你先告诉我,什么流氓,我替你捉了去。」
她从怀里掏出纸片来展开,指着那行字给他看:「瞧,流氓的字迹。」
三皇子脸色变了变,抓起纸片团成一团,一把就扔进了水里去。
「哎哎哎!我抓流氓的证据!」她跟着纸团的抛物线去抓,可最终扑通一声,纸团还是落进了水里。
她不敢骂皇子,可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:「你为什么扔我的东西!?」
「因为流氓找到了。」
「哪呢?」她左顾右盼。
三皇子用扇柄拍拍她肩,让她看过来,又反向指了指自己。
她愣了一下,然后看懂了,讪讪道:「原来流氓是你?」
三皇子脸色一沉,她赶紧摆手道:「不是不是,我没说你是流氓,我是说‘流氓’竟然是你!」
「行了,闭嘴吧。」三皇子伸手抓住她两边的胳膊一提一放,她就也和三皇子一样,站在了船上。
三皇子带她玩到了天黑,送她回家前告诉她,不要再三皇子、三皇子的叫了,他有名字,叫穆离。
过了两天,皇后娘娘突然单独召见了傅莞娆,问她,想不想给她的儿子二皇子做正妻?
刚咬进嘴里的一口甜糕险些从鼻孔里喷出来,这这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啊?
皇后娘娘看她一脸懵逼,笑了笑,道没关系,傅家小姐年纪还小,不着急,等再过两年及笄了,再说此事也来得及。
皇后娘娘叫来了二皇子,让他好好陪着傅小姐在宫里玩一玩,看一看,熟悉熟悉。
二皇子只比三皇子大半岁,高高瘦瘦的,许是兄弟的缘故,打眼一看两人还挺相像。
所以傅莞娆便对二皇子挺有好感的,因为他和三皇子,哦不对,是穆离,看起来像是一类人,emmm……至少长得像是一类人。
二皇子对她还蛮好的,很耐心地带她转了大半个皇宫,眼看时间差不多了,就说还有半个皇宫,下次再接着带她逛。
回到家后父母问女儿皇后娘娘召她过去所为何事?一说,全家懵逼。
这不能够啊,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?是皇后娘娘宣错了人,还是内侍找错了人?
「都没错,皇后娘娘指名道姓地叫着我的名字问我的。」
「那,你是怎么回的?」
「呃……我没回……甜糕从我鼻子里呛出来了,我净顾着咳嗽了……」
……
「那女儿啊,你是怎么想的啊,你以后想嫁给二皇子吗?」
傅莞娆偏头想了想,她对嫁人这两字的理解不够深,但总觉得,还是三皇子母妃做的冰丝甜酪比皇后娘娘的甜糕好吃一些,如果三皇子的母妃能来问她这个问题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
自那次水云轩一聚之后,穆离哥哥每隔半个月就出宫来找傅莞娆一次,带她出去逛吃逛吃,还命令她,不许给他请安,不许给他行礼,不许叫他三皇子,只能叫他的名字,穆离,而且还必须缀上两个字,哥哥。
「为什么?」
「没有什么为什么,你比我小,所以就得这么叫。」
「那你为什么叫我名字的时候,不加上“妹妹”?」
「因为你名字太长了,再加两个字就更长了,傅莞娆妹妹,多绕口。」
「你不会捡后两个字叫吗?莞娆妹妹。」
「不要,别人的叫法,我不学。」
咦?
哦,二皇子。
二皇子管她,叫莞娆妹妹。
就这么又过了小半年,除夕一过,傅莞娆就又长了一岁,可一天到晚的,还是和三皇子穆离没大没小的。
没办法,习惯了。
在这一年的时间里,穆离哥哥带她放过纸鸢,游过船,放过花灯,围过猎。总之,一到了什么节日,有什么好玩的,他就带她去。
可能还不是“带”的,
是“陪”的。
傅莞娆,比他皮。
她也老是能见着二皇子,不过不是在宫外,而是在皇后娘娘的宫里。
皇后娘娘时不时就召她进宫,和她说一会子话,再笑眯眯地听她和二皇子说一会子话。
皇后娘娘宫里的点心她都尝了个遍,好吃是好吃,但她心心念念的,还是穆离哥哥母妃的那碗只做给皇上吃的冰丝甜酪。
二皇子和三皇子长得像,但性格却截然相反,他十分地稳重,甚至说得不好听一点,有点古板。
所以相比于像个老夫子的二皇子,傅莞娆还是更喜欢活泼爱闹的三皇子些,聊得来,也玩得来。
年关忙碌,傅莞娆有一个多月都没见着穆离哥哥了。原本说好了小年夜那天他会给她送宫里的灶糖来吃,可她巴巴地从早晨起床直等到了晚上睡觉,也没见着半个影。
气鼓鼓地睡着以后,第二天起床又开始担心起他来。
这家伙,不会出什么事了吧?
他爱逗她是逗她,可向来都是守约的,没来由地突然失约,是不是出了什么事?
腿儿断啦?胳膊折啦?还是……
他不会是突然暴毙身亡了吧?!
她赶紧去找父兄:快去打听打听,三皇子是不是死了?!
「快住口,这种话是能胡说的么!」
「三皇子昨日在朝堂之上请征前往北境攘狄,把皇贵妃给气着了,现在还在宫里禁足呢。」
啊? 他要去打仗?这、这危不危险啊?
「那皇上答应他了吗?」傅莞娆紧张兮兮地问父兄。
「当然没有,冲着皇贵妃,皇上也不会答应。」
哦,那她就能松口气了。
还是甭来送灶糖了,宫里关着去吧,去北境攘狄?亏他想的出来。
就算他是个皇子,战场上刀箭无眼的,他去了又肯定是为了战功,哪就能保证可以平平安安地回来了。
太危险。
大年初六,三皇子来找她了,给她牵了一匹小马驹,停在她家府门外,说是赔上次没能给她送来的灶糖。
是匹小红马,毛茸茸的,可爱极了。
「骑上试试?来,我抱你上去。」
「我不要!」傅莞娆躲开了他的手,「它还这么小,我骑上去它不就被压趴下了?」
三皇子乐了,告诉她不会的。
「那也不行,我不忍心!」
「那好吧,你让你家仆人给牵回家去吧,你来骑我的马。」
那行。
傅莞娆一个翻身,就自己骑上三皇子的马了。
她不是不会上马,是三皇子老爱抱她上去。
「我骑你的,你骑什么?我家里还有马,要不让他们给你牵出来一匹吧?」傅莞娆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地下的三皇子,她骑上这才想起来,这里就剩一匹马了,不够骑。
三皇子听后叹了口气,不知是不是嫌她家的马没他的好。
傅莞娆于是想,要不还是把三皇子的马还给他得了,自己回家再牵一匹来自己骑。
正准备翻身下马,三皇子却比她早先一步翻将了上来。
「干什么去?」三皇子摁住她肩,不让她动。
「我给自己再牵一匹马来啊,你不愿意骑我家马,我自己骑。」
三皇子的手臂从后面绕过她身子,扯上缰绳,直接纵马而去。
「你就傻吧你。」三皇子轻声说了她一句。
马儿嘶鸣,蹄声踏踏,傅莞娆没听见他“骂”她的喃喃细语。
穆离哥哥是带她去逛庙会的。
晓去龙华三半两,归时香烬满炉装;九叩默祷万事愿,则灵无处不庙堂。他们吃喝玩乐尽了,穆离哥哥就拉着她往摆放神龛的地方去。
她也没啥好许的愿,就站在一旁,看穆离哥哥祷愿祷得很虔诚。
往回走时,还是同乘在一匹马上,傅莞娆靠在穆离哥哥身上,觉得这样也挺好,比自己骑的时候,还能多一个靠背。
「穆离哥哥,你刚才在求什么?」她脑袋枕在他胸膛上,仰头问他。
他是皇上的儿子,富贵泼天,她一个官宦家的小姐都觉得衣食无忧的无甚好求,他又求些个什么劲儿?
「我要去北境领兵打仗。」
「啊?你还要去!?」她把仰头变成了扭头,把靠在他身上变成了直立,拧着身子去看坐在她身后的人,动作幅度之大,马儿都鸣叫一声晃了晃。
「坐好了!」他扶住她,怕她掉下去。
「我想被父皇立为太子,就必须做出些成绩来给他看。」
「可,二皇子也是太子人选啊,他怎么不想着去战场,偏偏就你非要去?」
「因为他生母是皇后,他是嫡子,无需立功,就是天然的储君之选。」
傅莞娆沉默了,嫡庶有别的道理,她懂。
「穆离哥哥,你们做皇子的,是不是都想当太子?」
「别人我不知道,但,我是。」
「有多想呢?」
三皇子刚想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可灵光一现,突然想到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比喻:「你想想你有多想吃我母妃做的冰丝甜酪,就再乘以一万倍的想。」
傅莞娆一听,我去,那是真够想的了。
「那,你父皇和母妃都不让你去呀,不是吗?」
「母妃是在陪我演戏,她会帮我的。」
傅莞娆说她听不明白了。
穆离哥哥笑道:「这些你本就不用明白。」
到她家门口了,他率先下马,又把她抱了下来,用手捧在她脸蛋上,搓了搓,「我需要你明白的是,我就要走了,可能要走好久。」
「好久有多久?」
她不了解打一场仗要花多长时间,更何况,他领兵,谁知得领多少场。
「嗯……」三皇子仰头想了想,又低头对她认真道:「短则一两年,长则三五年。」
「这么久!」她眼睛都瞪大了。
「是啊,所以我不放心你,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,我才能放心地走。」
傅莞娆纳闷了,明明是他去战场,还担心她做什么啊?难道不应该是她担心他的么?
「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?」傅莞娆问。
「在我出发前,与我定亲。」
(五)
晋王最近去晋王妃那里去得也太频繁了些,晋王妃高不高兴不知道,侧妃王氏不高兴了,倒是真的。
王映露和傅莞娆,是同一天被抬进晋王府的。
当年父亲让王映露做晋王侧妃,她一开始是不愿意的,定远侯唯一的掌上明珠,怎么可能甘愿居人之下,只做晋王的一个区区侧妃?
可定远侯却说了,晋王资质远胜于陛下的其他皇子,绝非等闲。嫁给晋王,就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紫禁城,至于现下是做正妃还是侧妃有什么打紧,只要你做得好,能在晋王心里占得先机,还怕未来册封时比不过一个区区小宦家的女儿?况且,那傅家女之所以能做晋王正妃,全在于晋王年少时犯下的糊涂,早早便与她定了亲,如今晋王娶她为正室,也不过是在信守成约,为的是免遭诟病罢了。你想想,晋王能不违誓言迎娶一个于他事业毫无助益的女子,就足以说明晋王绝非一个薄情寡义之人,你能嫁与他,为父也是可以放心的。
王映露听着父亲的话在理,便同意了嫁给晋王。但她心里却一直不太相信父亲所说的,晋王迎娶傅家女,仅仅是为着一个成约罢了。
可能是因为女子特有的直觉吧,王映露在平时与晋王的相处中,总觉得晋王并不是真正地喜欢她,只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定远侯,所以晋王才对她特别好,想要求娶她的。
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官家子女,本就是为政治联姻而生的,她王映露心高气傲,从小便也立誓要嫁与这世间最举世无双的男儿,倘若真如父亲所言,其实父亲也的确是在全心为晋王的未来所谋略着,那么晋王,便就是她想要嫁与的那唯一男子。
王映露虽不知晋王年少时与那傅家女有什么过往,但她有信心,可以在嫁与晋王后,成为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,不论其他,单就她母家的势力,就足以使晋王把她放在心尖子上。
而且从样貌上来看,她王映露不知比那傅家女惊艳了多少倍。傅莞娆顶多也就是一个小家碧玉,而她王映露,随父在北境居住时就是堪称北境第一美女的女子,如今回到了京城,那也是一现身就惊动四方的美貌,拥有这等的家世和容颜,她王映露没有理由不自信。
最重要的一点是,晋王来了北境三年,和她相处了三年,那个远在京城的傅家女,也就和晋王失去了联系三年。
三年,哼哼,傅莞娆和晋王才认识几年?能有她王映露和晋王朝夕相处的时间多?
再喜欢,喜欢的也只是当年的那个彼此,而后来彼此没有参与过的日子里,就算再有情意,也是镜中水月般的美好想象罢了。
人,都是在变的。
果然,一嫁入王府,王映露所料想的都一一实现。正妃又如何,小门小户出生的女儿,根本就登不了大雅之堂,新婚之夜就把夫君赶出了洞房,让原本更有可能独守空房的侧室王映露,抢占了先机。
而晋王妃也从此在晋王心里失了势,还没怎样,就成了晋王的弃妇,从此一人苟活于晋王府的偏僻一隅,连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,吃穿用度,无一不是自己亲力亲为。
哼,晋王妃?
呵呵,在她王映露心里,就是个笑话。
可不知怎的,这傅莞娆突然开了窍,硬是在今年的初雪之夜于雪地里跪了一整夜,惹得晋王起了恻隐之心,让她侍了一回寝。
这侍寝一次并不打紧,可晋王就好像是着了迷,隔三差五地晚上往她那破院子里跑,别说王府里的其他侍妾了,就连她侧王妃,都有两个多月没和晋王同过寝了。
这样下去可还得了?
傅莞娆毕竟不同于那些卑贱的侍妾,她是晋王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子,倘若真就此恢复了地位,那她王映露还怎么算?到底谁才是笑话,就真是说不好的事了。
「侧妃,可依奴婢看,晋王大抵就是图个新鲜。您看王妃住的那破地方,晋王到现在也没说给她迁,而且奴婢也打听过了,晋王就把她陪嫁的一名侍女遣去陪她了,王妃现在平日里的生活,依旧还是亲力亲为多一些的。」
王映露眼里含着一层霜鸷的阴霾,笑问道:「那你没发现晋王待她与旁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?」
「这……奴婢不知……」
婢女不知侧妃指的是什么,除了晋王妃在这个王府里根本就不像个王妃,她不觉得晋王待她还有什么不一样,就算有,也不是什么好的不一样。
「晋王从来不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房间里过夜,我们侍寝,向来都是去到他的寝殿的。」
婢女恍然一惊,还真是这样。
王映露敛眸,端起桌上氤氲着热气的茶吹了吹,声音也伴随着水雾一齐幽幽飘进了半空中:「所以晋王妃,是个隐患。一个巨大的隐患。」
(六)
傅莞娆有一次去宫里陪皇后娘娘说话,同娘娘去御花园闲逛时,碰到了三皇子的母妃,皇贵妃。
当时皇贵妃是由皇上陪着的,她在得知傅莞娆的名字后,就对皇上巧笑倩兮道:「原来离儿跟我说的傅小姐就是她,皇上可不知道,离儿可喜欢她了,央着我给他做主呢,皇上您看,臣妾是帮他不帮呢?」
傅莞娆看着皇贵妃的美目盼兮,心里想的是,她可真好看啊,比她见过的所有女性都好看,她一对皇上笑,连傅莞娆看了,心里都像是要融化般的甜。
皇上听了皇贵妃的话后,便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傅莞娆一番,然后笑道:「是个不错的姑娘,可皇后也向朕提过,想把傅家嫡女嫁给齐儿做正妻,你说说,手心手背都是肉,朕如何做才可两全呢?」
皇贵妃便道:「那要不还是让傅小姐自己选吧,咱们做长辈的,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,您说臣妾说得对吗,皇后娘娘?」
于是这事便定下来了,由傅莞娆做主,她自己选。
可傅莞娆并不觉得自己喜欢谁,因为二皇子穆齐和三皇子穆离都对她挺好的,因而她说不上讨厌谁,也就更不知道应该去喜欢谁了。
但有一点清楚的是,她喜欢跟穆离哥哥一起玩,这倒是可以确定的。
可,喜欢一起玩,不代表就是喜欢他的意思吧?而且穆离哥哥也从来没对她说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,在一起玩得来就是了。
这事回家跟父亲母亲一说,父母就告诉她,皇贵妃想让她当儿媳不一定就是真,皇贵妃喜欢跟皇后对着干倒是众所周知的不假,所以这事,未必就是三皇子自己的意思。
哦,如果是这样,傅莞娆就不用纠结了。
可现在,穆离哥哥突然亲口同她说,希望能和她定亲。
穆离哥哥真的喜欢我?
傅莞娆纠结了,她倒不是在纠结穆齐和穆离怎么选的问题,而是在纠结……
哎呀,心里好乱,她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三皇子穆离!
直到夜过子时,傅莞娆还在心慌慌。她趴在榻上,把脸埋在枕头上,一会儿抬起来苦恼地砸回去,一会又把脸捂在枕头里,乐得嘴角咧得都要流口水了。
就这么精神焕发地到了第二天早晨,傅莞娆顶着一双熊猫眼萎靡不振地见到了来找她要回复的穆离哥哥。
「呃……你怎么了?」三皇子一看见她,下巴都快掉地上了。
「我挺好的啊!就是有点困。」
「你昨晚,没睡好觉?」
「嗯,没睡。」
三皇子有点慌了,是不是昨天吓着她了?
「是因为我昨天跟你说的事情吗?你别害怕,你不愿意的话没有关系,就当我没有提过。」
「嗯……也不是不愿意,就是,我有点搞不清自己为什么愿意。」
是了,其实昨天穆离哥哥一跟她说,她就在心里答应下来了,而她昨晚一宿都没睡着,其实是在琢磨自己为什么想要答应下来。
多奇怪啊,同样的问题皇后娘娘早就问过她了不是?可她却一直犹豫不决到现在。反而是穆离哥哥昨天一问她,她立马就想答应下来了。
奇怪,太奇怪了。
穆离哥哥一听她的话就乐了,牵起她的手就走,向她保证:「走,我这就帮你搞清楚去。」
他帮她搞清楚?这也太邪门了吧。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脑子,他能搞定得了?吹牛呢吧!
穆离哥哥又像昨天一样把她抱上了马,两人同乘着一匹马来到了京郊的一处山脉,白雪皑皑,蔚为壮观。
他拉着她爬上了一个不是很高的山峰,找到了一处宽阔的悬崖,拉着她在悬崖边缘坐了下来。
「你这是做什么?」傅莞娆一头雾水。
「你看,那边的雪景,美不美?」
穆离哥哥挨着她坐在她的左侧,右臂从她的背后环绕过去,边将她揽在怀里,边指向远处的风景让她看。
她顺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,千山暮雪,云层万里;玉琢银装,堆银砌玉。好一副千里冰封的雪山图!
「好看吗?」他问她。
「嗯,好看!」傅莞娆心悦地看着,怡情陶醉。
「还有更好看的,你过来看。」穆离哥哥骗她。
她扭过头来,朝向他问道:「是什么?」
话还没讲完,她的嘴唇就被穆离哥哥给吻上了。好在他提前揽住了她,不然她肯定就要从悬崖上掉下去了。
天仙碧玉琼瑶,点点杨花,触处似花开。
这一刻,时间和万物,
全都,静止了。
(七)
「今年除夕宫宴,你也随我去吧。」
晋王边说,边将她拉入怀中坐下,从食盒里捡起一块雪花酥,捏着递到她唇边。
傅莞娆稍稍迟疑了一下,还是张嘴咬了下去,奶白色的酥皮一触即碎,像下雪般,扑簌簌掉落在她领口里,粘在了她白腻的玉颈和锁骨上。
晋王今日突然想起她该是许久没吃过像样的甜食了,故而下朝时特意“路过”杏芳斋,挑了些当季新品来哄她开心。
「怎么样,好吃么?」
晋王用指腹替她扫去唇角雪白的酥屑,略带期盼地问道,问出声后他才发现,自己心里竟还有些怕她说不好吃。
她点点头,诚实道:「嗯,好吃,就是甜了点。」
甜了?
晋王低头在她咬过的酥上尝了一口,嗯?不是很甜啊,还没他母妃做的冰丝甜酪的甜度重呢。
不过他还是放下了那块酥,道:「那咱就不吃它了,明日我再给你挑些清淡的些来。」
是了,她现在不喜食甜了,食物还是更喜爱清淡些的。
她心里念着适才晋王说让她一起去除夕宫宴的事,总觉得她还是不去的好,刚想开口跟他聊一下此事,视线却被他覆过来的脸给遮住了。
晋王身上的温度还停留在从外面回来时的凉意,连带着唇舌也是凉的,一缠绕上她温润的唇舌,就显得更加的冰了。
沿着她唇角仍有残余的细酥屑,晋王的冰唇一寸寸下滑,将她下颌、粉颈、锁骨上掉落的酥屑,一一都清理干净。
晋王愈吻,竟愈发动了情,便抱着她起身,往床榻边行去。
傅莞娆双臂搂上他的脖子,眼看他要行去的方向,吃惊结巴道:「殿、殿下?现、现在是白天…」
晋王仿佛被逗乐了般,笑问她:「你不会以为有些事情只能晚上才可以做吧?」
而后她就被晋王的实际行动告知了,不是。
水乳交融后,她像个乖巧的玉兔般贴伏在他怀中,现在终于有机会说了,她便直言道:「夫君,除夕宫宴,莞娆就不必去了吧…」
「为什么?你不想去?」
「嗯…算是吧…殿下还是像往年那样,只带侧妃去吧,莞娆自知不善言辞,去了也是扫大家的兴…」
晋王不满地抬起她下巴,责备道:「你以前是不会说这种话的。」可一对上她那双水汪汪的清眸,刹那间就明白过来几分,问她:「近来谁来过你这里?」
「没…殿下不用问了,谁来都无所谓,我都不在乎的…就是我自己不是很想去而已。」
「你是不是好久没进过宫,对那里有些生疏了?」晋王抚过她鬓角的散发别到她耳后,心里有些复杂,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,他不知自己看了是生气,还是心疼。
「没关系,有我在呢,晋王妃若年年除夕都称病躲在家里,着实是有些不像话。」
好吧,那就是盖棺定论了,晋王妃今年除夕宴,不得不去。
除夕那日的雪下得比年前那场初雪还大,晋王派人给晋王妃送去了一件厚锦镶银鼠皮大氅,婢女说晋王吩咐了,请王妃出门时务必穿上。
傅莞娆想了想,摘下了适才戴上髻的羊脂色玉白花簪,换上了一副红珊瑚金莲花钗。等她到得晋王府门口时,晋王和侧妃已然在那里等着她了。
同乘在一辆马车里,傅莞娆没话讲,王映露倒是很热情,拉着她说了一路的话,大多都是往年除夕宴上发生的趣事,末了还叹了句:「姐姐你这两年病得太久,错过了不少有趣的事情,现下你的病终于好了,以后我们姐妹俩可要多花些时间好好相处呢。」
傅莞娆知道她是在客套,便也想出于礼貌,象征性地客套一句,可晋王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了:「晋王妃病未痊愈,侧妃还是少去找她,以免过了病气给你。」
傅莞娆抬头瞧了一眼他,表情如常,看不出此话是出于何意,便只好低头称是:「晋王说的是。」
进宫门后就得步行了,在巷道里没走上几步,王映露就对晋王撒娇道:「殿下,天太冷了,臣妾的手都冻僵了。」
「今日出门怎么没带个手炉呢?」晋王问她,语气就像唠家常般亲昵。
「臣妾忘了嘛,殿下的手暖不暖?给臣妾捂一捂吧。」王映露很自然地拉住了晋王的左手,就再没放开了。
晋王左手牵着侧妃,走了两步后又扭头看了眼走在自己右侧的人,张开右手,想去把她的手也牵过来。
傅莞娆不动声色地轻轻绕开了,然后抬头冲他笑笑,温婉而大方:「臣妾不冷。」
晋王作罢,松开了握着另一个人的左手,转而用左臂揽住她肩。晋王把侧妃整个人都拥进了怀里,又用温暖的右手把她的双手都贴在胸膛上捂着,再不去瞧晋王妃一眼。
她很知趣地慢下来几步,走到相互依偎着人的后面,独自抱臂紧了紧身上他特意送去让她穿的银白色鼠皮大氅。直到这时她才发觉,原来这厚重的衣物,似乎也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抗寒。
宫宴开始时,已是接近黄昏了,今日是家宴,所以也不用太拘着礼仪,当着皇上的面,女眷们聊得也很自在。
傅莞娆本来在很安静地独自用膳,可女人们聊来聊去,便很自然地聊到了她身上。
「晋王妃嫁给晋王也快有三年的时间了吧?怎么这么久了,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呢?」
她赶紧放下筷著,恭谨而慌乱地看向问话的人。自从她与晋王定亲之后,皇后娘娘就再没同她唠过家常,如今突然关心起她来,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对答了。
晋王适时地替她解围道:「晋王妃自从嫁进王府身子就一直不大好,儿臣平日里公务繁忙,也很少有时间去关心她,没能让王妃怀上世子,也是儿臣的过失。」
太子妃插口道:「可不是嘛,晋王妃多少年都因病来不得宫宴,今年可算是见好了些,母后就别催她了,晋王侧妃生的孩子,不也一样是晋王妃的孩子嘛。」
王映露掩嘴笑道:「母后、太子妃姐姐,你们别急,晋王妃应该很快就能有所出了。近来晋王殿下对姐姐可上心得很,也许用不了多少时日,就会有好消息了。」
皇后娘娘便笑道:「如此一来,就再好不过了。」
太子妃突然问王映露道:「咦,我记得那年你怀上时,还对我说了句是因为多亏皇后娘娘的庇佑,当时是因为什么来着?我现下都有些记不清了。」
「哦对了,那年是我都已经嫁给晋王一年多了,可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,便去到皇后娘娘在宫里建的佛堂中,对着那尊送子观音跪了两个时辰求子,没想到,求完立马就灵验了。」
「是吗,有这么灵?诶?晋王妃,要不你也去试一试?没准今天一求完,来年开春便能有了呢。」
傅莞娆听着她们两个的对话,知道她们是何目的,但她不知道的是,她俩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,竟能在对付她上,配合得如此默契。
反正在这里待也待不舒服,还不如去佛堂里跪着清净,她便起身行礼,向皇上皇后还有皇贵妃告假,说想请求去佛堂前试一试。
「胡闹,大过年的,你不好好在宴席上待着,一个人去佛堂干什么?!」晋王一听就生气了,呵斥她道。
皇贵妃在这时适时地开口了:「晋王,你的王妃也是为了你好,好好说话,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她。」
晋王这才一惊,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顾她的体面了?
「算啦,既然晋王妃有这个心,去一去也是好的,本宫这个佛堂就是为你们这些孩子们建的,求子也好,静心也罢,谁想去都是可以的。」皇后也如是说道。
于是谢过各位长辈,傅莞娆又给在座的尊者们欠了礼,最后给晋王行礼后,便在他深刻的注视下,独自一人离开了。
出来后,有个太监也随之跟了过来,说怕晋王妃不认路,来帮她引路。
她笑笑,说不用了,皇宫里的路,她都会走。
去佛堂的路有很多条,她最终还是选了条绕道最多的。
暮色渐浓,雪疏云稀,本来她没提上盏宫灯是不该在路上耽搁太久耗至天黑的,可途经一处建筑时,还是让本来只想瞧上一眼的她驻了足。
藏珍阁的圆角攒尖顶覆着厚厚的雪盖,骑凤仙人的雕檐寄托着天不绝人、遇难呈祥的寓意。
一阵卷着细雪的东风袭来,檐角上挂的铜铃铛铛作响,在这静谧人稀的除夕傍晚,发出了不堪寂寞的摇啷曳鸣。
她在下面踟蹰了一会,最终还是步上了阶梯。
上得四层,她隔着窗上的冰花朝里面望了望,心里却没有泛起丝毫起伏,这时她才恍然明白过来,原来多年前对这一层的执念,不是因为里面未能赏尽的物件,而是因为当年那个打断她赏尽的人。
她走到初见他时的那处栏杆边,凭栏眺望,视线不自觉地就盼向了他当年来时的方向。
「傅莞娆!快下来!」
她揉了揉眼,不敢相信地再次看向了从那条路远处跑来的黑影。
「傅莞娆!小心后面!」
晋王绕是跑得再快也来不及了,傅莞娆连头都没来得及回一下,就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。
危急之下,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握栏的一只手,整个身子悬在半空中,她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人。
看清楚了,是刚才说要引她去佛堂的那名太监。
阴鸷的眸子里闪过冰冷的杀意,他迅速抽出匕首,在她附着在这建筑上的最后一丝希望上狠狠划了一刀,看着她摔下瞬间的同时,也毫不犹豫地用染血的利刃割喉自尽。
(八)
很多事情当时不觉得,可一被时间所沉淀,很多当时不觉的感情,便如黑水落而白石出般,渐渐隐现了端倪。
傅莞娆,是在三皇子穆离离开的那三年里,才懂得的什么叫做“喜欢”。
喜欢,就是当你一个人独处时,不再是你自己;而你在和他人相处时,也无法再全心全意。
有一部分的心,或是灵魂,被割走了。你不可能找得回来,除非那个偷走你心,或者灵魂的人,回来。
在漫长的等待中,她甚至有些感谢穆离哥哥临走前对她的索取,让她和他定了亲,不然这三年来的患得患失,早早就能让她精神崩析。
她的患得患失并非毫无根由,二皇子在他走后半年时就告诉她,镇守北境的定远侯十分欣赏三皇子,有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与他为妻。
「可是,可是……」傅莞娆结巴道。
「所以三弟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,我想他应该是还在考虑。」二皇子道。
「莞娆妹妹,我只是想告诉你,他有可能会负了你,但我不会。」
「可…可是……」
「没关系,我知道你不会悔婚,但是他却不一定,你只要记住,无论如何,我都在这里。」
穆离哥哥不是没有给她写过书信,但从来只字不提定远侯想要嫁女之事。
他的信从第一年的一月一封,到第二年的两月一封,再到第三年的三月一封…虽然他信里的内容有着不变的关心和问候,可她心里到底还是难以自制地越发落寞。
二皇子后来又告诉她,三皇子最后肯定是会娶定远侯之女的。
「那我呢?」她问。
「他就算不悔婚,大概也不会让你做他的正妻。」
「莞娆妹妹,他不值得你等他,你现在跟他悔婚,说不定他心里还会松口气。」
她没有悔婚,也不会悔婚,除非她亲耳听穆离哥哥跟她说,他不喜欢她了。
是的,别的都无所谓了,定远侯的贵女也好,做不成他的正妻也罢,她什么都不在乎了,她只求他的一份真心。
穆离哥哥班师回朝的消息在他走后的第三年零一个月传至她耳中,哦对了,现如今他已经是晋王了,皇上前日里下了旨,分别给二皇子和三皇子封了王,一个宣王,一个晋王。
他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,挣得了和嫡子平起平坐的地位。
回城那天,她去城门口等他了,骑着当年他赔给她的小红马,早晨天微微亮时就到了,直等到上午巳时,才远远看见从城外远处驶来的马队。
在他们走到能辨别面貌的时候,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阔别三年的人。其实他的变化很大,三年的时间,他从一个偏瘦弱的少年,长成了一个精壮的男子汉。可她就是一眼认了出来,虽然陌生,但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。
「砰」地一下,心里炸开了一层雾,她紧接着就看到了他身边那个鲜衣怒马的妙龄少女。娇若秋月,艳若桃李,说说笑笑地和他并排骑着马,像一对金玉无瑕的完美璧人。
心中的雾气瞬间弥漫上眼底,她做了一件连自己都不齿的行径,逃跑。
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,可她就是觉得,自己在这里,于对面那两个看起来十分和谐的人而言,就是个错误。
勒马掉头的动作过于急切了些,因为她不仅想赶紧离开,而且也不希望被他看见。
小红马在她的拉扯下急转了个弯,播土扬尘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。
她没有往回城的方向跑,因为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。没人的地方,就不会有人听到她哭出来的声音。
一口气奔出了好几里地,她边跑边放声大哭,到最后哭都哭得有些乏了,而且她也心疼起小红马来,便终于放缓了脚步。哭声没了,马蹄声也渐缓,她这才听到了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马蹄声。
她吓得回头望去,又吓得转回头来。
完了,这可怎么办?
跟着她的人,就是她最不想让他看见的那个人。
又骑着马儿走了一会儿,跟在后面的人终于吭声了:「喂,假装看不见?」
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。
她没办法了,吁马停蹄,翻身下来向他行礼:「晋王殿下安好。」
三年时间过去了,她都长到他离开时那般大了。他走时她还是个孩子,如今及笄多年,她再也做不来小时候那般的没大没小了。况且,三年的相隔两地,再多的思念,也终究是弥补不了使人生疏的距离。
「不对。」他也下马来,走到她身边,笑道:「我比你大,你应该怎么称呼我来着?」
她愣了愣神,时空仿佛被瞬间抽离。
这个陌生的人,原来真的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。
她想了想,终是唤了声:「晋王哥哥。」
直呼名讳,她觉得似乎还是过于僭越了些。
晋王哥哥满意了些,趁她不注意,就伸手把她抱上了马背。
「刚才哭什么?」晋王像小时候那样搂着她同乘一骑,仿佛三年的分别只有一夕之隔,睡了一觉,就又来找她出来闲逛了。
她感受着他对她的亲切和宠溺,一颗心终是安放下来,便更也胆大起来,直接反问他道:「你说我哭什么!?」
晋王笑了,呵呵,这才对。
傅莞娆怎么会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可怜呢?
「你都看见啦?」
「不然呢,你不想着赶紧跟我解释,还问我哭什么,好意思的么?」
「呵呵,生我的气了?」
「没有。」
他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,嘴角微笑着,可心里却也在疼惜歉疚着。
搂着她,他低头在她芬芳的秀发上落下深深一吻,继而抱歉道:「对不起,可你知道,我想要的是什么。」
她心里一荡,紧接着又是一酸。
他想要一万倍的冰丝甜酪,就必须要有更多能够帮助到他的人。定远侯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,他能帮他达成的心愿,她却不能。
她其实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,也早就说服了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,可真当听到他的直言时,她的心口还是感到酸涩的不行。
顿了好久,她才问道:「那你,喜欢她吗?」
晋王哥哥挽起她手,厚重的誓言珍重万分:「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于我而言,沧海之水是你,巫山之云亦是你。」
(九)
她从昏迷中转醒已是两月之后,睁眼后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顶和帷幔,缓了好久才意识过来,她这是在晋王的寝殿里。
胳膊尝试着动了动,发现是可以的,于是她想下床去倒杯水喝,殿内无人,她也不想去麻烦别人。
使了下劲,没能坐起来,许是躺了太久的缘故,便再加用力地尝试了一次。
她觉出不对劲了,不是她下肢无力,而是她的下体,根本就毫无知觉。
怔愣了一下,她就慌了。
伸手掐了一把大腿,没有感觉。
再掐,还是没有。
如此反复数次,她急得把指甲都钻进了肉里,手指都触摸到了温热的液体,可腿上却还是连半点应有的痛觉也没有。
她残废了?
这个突兀的意识让她出离恐惧。
不可以,她不可以!费力地用胳膊撑坐起上半身,她努力把两条腿搬至到榻下。
也许走一走就能好了,走一走就能好。
她借着手撑的力,一点点把臀部蹭到床沿,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推了出去。
「扑通」一声,她重重跌倒在地,泪水也这一瞬间抑止不住地夺眶涌出。
不可以,不可以,她不要这样,不要残废,不要做一个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。
出于不甘心,她拼命地往前爬,手肘撑着能动的上半身,上半身拖着死气沉沉的下半身,吃力地,艰难地,一寸一寸地向前移,好像只要这样去做,双腿就能慢慢恢复知觉一样。
可她越爬越害怕,越爬越绝望,这双腿,真的不是她自己的了,像两条沉重的累赘,拖累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来气。
她也越发哭得喘不过气来。
为什么会这样?
她自问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恶,唯一可能对不起的,就是自己在出嫁后没有好好照顾自己,如此作践自己有负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。
可嫁给晋王是她自己选择的,当初义无反顾的是她,如今自食苦果的也是她,这,是没什么好抱怨的。
可是,为什么这个苦果竟会这样苦,要拿她的双腿来做抵押?
她哭得涕泗滂沱,爬过榻下铺着的厚绒毯,又爬进了冰冷坚硬的青石砖,可她却还是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。
泪眼模糊的双目乍然发现了一双蓦然出现的双脚,紧接着她就被脚的主人抓住了肩膀,被迫停了下来。
「你还好吗?看看我,告诉我我是谁?」
她被来人抓着肩膀提起来,膝弯在外力下折了起来,她成了跪坐的姿势。
她无助地看着晋王,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,她脑子没有坏掉,她并没有不认得他。
「啊?我是谁,你还认识我吗?」
虽然她摔下来的时候是腿部着地,可头还是在倒下时重重磕到过地面,太医并不确定她会不会被磕成痴傻。
她崩溃掉了,对着这个在这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,她再无任何气力地倒了下去,上半身重重砸在他身上,她哭得万念俱灰:「晋王哥哥,我的腿怎么了啊?我是不是残废了呀?!」
宝宝起名,添加 微信:boc855 备注:起名!
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:https://www.zhongyi06.com/7307.html